山海书谭 百家争鸣︱苏轼与海州的千古奇缘
苏轼与海州的千古奇缘
苏轼是宋代杰出的诗人,也是著名的词人,且散文位列唐宋八大家。苏轼不仅是两宋文坛领袖,其书法又与黄庭坚、米芾、蔡襄一起,合称宋四家,此外,苏轼还是一位画家,2018年底,他有一幅《枯木怪石图》在香港佳士得拍卖,最终以4.1亿人民币成交,当时这也一举创下中国古画拍卖价格的最高纪录。能以一人之身,取得这么多成就,纵观历史,苏轼可谓千年一遇的旷世奇才。
古代海州也就是今天的连云港,说起连云港,人们自然就会想到《西游记》,大家都知道这里有花果山,古代也称苍梧山,清初以前,海州城与苍梧山之间,有大海相隔,说明这是一座“海上山”。此外,据《人民网》报道:2005年10月19日下午,连云港海州湾的海面上,突然出现绵延数十公里的山峰,整个过程持续长达三个半小时;《连云港日报》也报道:1985年9月13日早晨,这里也出现过类似的海市奇观,短短二十年,出现两次“海市蜃楼”,那过去几千年,要出现多少次呢?尤其在中华文明早期,出现“海市蜃楼”,当时人们无法解释,古人自然就会产生联想,认为是有神仙云游到此,所以,秦始皇才不惜耗费巨资,命徐福从这里入海求仙。由此也能看出,早在先秦时期,苍梧山其实就已经是一座著名的“海上仙山”。
所谓山不在高,有仙则名。苍梧山不仅是海上仙山,山上奇花异草、古树参天,所以,自古来这里求仙问道的隐士,也是络绎不绝。独特的地理环境,再有《山海经》《博物志》《西游记》《镜花缘》等怪志奇书不断的文化建构,逐渐形成苍梧山虚幻的“仙”与现实的“隐”,这两种非常独特的人文气质。有读者不禁要问,这些与苏轼又有什么关系呢?要说苏轼的一生,虽然文才盖世,仕途之路却走的异常坎坷,因党争牵连、政敌构陷,屡次被贬,可以说历经磨难,而在他颠沛流离的为官生涯中,也多次产生归隐的想法,在他与海州相关的诗文中,更是流露出对苍梧山的向往,对隐居苍梧山的渴望,虽然苏轼一生只有两次到过海州,但直到晚年,他对苍梧山依然是念念不忘。
接下来我们将围绕苏轼两次海州之行,通过他与海州的相关诗文,讲讲一千年前,苏轼与海州结下的千古奇缘。
苏轼第一次海州之行,是在熙宁七年(1074年-),当时他由杭州通判调任密州知州,他赴任途中,在润州与孙巨源相聚时,他写过一组:
次韵孙巨源寄涟水李盛二著作并以见寄五绝
其二
高才晚岁终难进,勇退当年正急流。
不独二疏为可慕,他时当有景孙楼。
…… ……
胶西未到吾能说,桑柘禾麻不见春。
不羡京尘骑马客,羡他淮月弄舟人。
“胶西未到吾能说”,其中“胶西”是指密州,表明这首诗作于苏轼赴任密州途中。“不独二疏为可慕”,这里的“二疏”指汉代名臣疏广和疏受,古代海州人因仰慕“二疏”,建了一座“景疏楼”。苏轼说,对于海州人来说,不只二疏值得仰慕,“他时当有景孙楼”,将来海州人还要为孙巨源建一座“景孙楼”,为什么他对孙巨源有如此高的评价呢?据《宋史·孙洙传》记载:
孙洙(1031-1079),字巨源,广陵人。……,得知海州,“免役法”行,常平使者欲加敛缗钱,以取赢为功,洙力争之。方春旱,发运使调民,浚漕渠,以通盐舸,洙持之不下,三上奏,乞止其役。……
上面提到的常平使者、发运使都是孙洙上级,而他为了百姓生计,不怕得罪领导,敢于为民请命,一个地方官能有这样的勇气,也确实难能可贵。孙洙不仅与苏轼政见相近,私交也非常好,两人在润州相遇之后,便结伴而行,一直从润州走到楚州,两人即将在这里分别,临别之际,苏轼还写过一首词也与海州有关:
更漏子
——送孙巨源
水涵空,山照市,西汉二疏乡里。
新白发,旧黄金,故人恩义深。
海东头,山尽处,自古客槎来去。
槎有信,赴秋期,使君行不归。
诗序称“送孙巨源”,说明孙洙要离开楚州。据《宋史》记载,孙洙以“干当三班院”,奉调回京,而苏轼赴密州任,还要继续北上。“水涵空,山照市,西汉二疏乡里”,海州依山傍海,碧水涵空、青山照市,这里是西汉二疏的乡里。“新白发,旧黄金,故人恩义深”,苏轼说,不管是你孙洙,还是西汉二疏,你们对海州人来说,都有深恩厚义。“新白发”是指孙洙,苏轼称在海州这几年,他日夜操劳,又长了不少白头发。“旧黄金”指二疏,讲的是西汉元康三年(公元前63年)太子太傅疏广、太子少傅疏受,辞官归隐,汉宣帝赐黄金二十斤,太子又赠黄金五十斤,以确保他们退休生活,衣食无忧。而二疏归隐乡里,却以朝廷所赐,接济乡邻,原来“旧黄金”才是海州人建“景疏楼”的真正原因。
“海东头,山尽处”,说苍梧山在海东头,也是山尽处,“自古客槎来去”,这里的“客槎”是传说中古人升天所乘的木筏。苏轼说,自古苍梧山就常有求仙问道的人,乘着木筏在这里来来去去。大家或许觉得奇怪,古人去天上为什么要乘木筏呢?据西晋张华《博物志》记载:旧说天河与海通。近世有人居海渚者,每年八月有浮槎去来,不失期。什么意思呢?古人认为,天上的银河与大海相通,过去有仙人隐居海岛,每年八月,都要乘木筏上天,过一段再回来,从来都不会错过时间。苏轼说,古人乘槎去天河,都是有去有回,而你此去京城赴任,怕是再也不会回来了!苏轼将孙洙比作二疏,因为,他与二疏一样,对海州人有深恩厚义;而苏轼将孙洙比作升天的“仙人”,这又是为什么呢?来看下面这首词:
永遇乐
——孙巨源以八月十五日离海州,坐别于景疏楼上。既而与余会于润州,至楚州乃别。余以十一月十五日至海州,与太守会于景疏楼上,作此词,以寄巨源。
长忆别时,景疏楼上,明月如水。
美酒清歌,留连不住,月随人千里。
别来三度,孤光又满,冷落共谁同醉?
卷珠帘,凄然顾影,共伊到明无寐。
今朝有客,来从濉上,能道使君深意。
凭仗清淮,分明到海,中有相思泪。
而今何在?西垣清禁,夜永露华侵被。
此时看,回廊晓月,也应暗记。
诗序称:八月十五日,新任太守在景疏楼为孙洙践行,不久,苏轼与孙洙在润州相遇,两人又一同北上,直到楚州才分别;十一月十五日,苏轼抵达海州,太守又在景疏楼为他接风,品尝这里的海鲜美味,席上,苏轼又作这首词送给孙洙。由于,孙洙离开海州,也在八月,所以,苏轼才将孙洙奉调回京,比作古人八月乘槎去天河。
当晚海州的景疏楼,群贤共聚、宾客云集,来宾在觥筹交错之间,酒意渐浓,却不知是谁?又提起离任不久的孙洙,不知今晚他过的怎么样呢?苏轼称孙洙那里只有寒冷和寂寞,大概是形影相吊、枕冷衾寒。苏轼调侃孙洙,也是为逗大家一乐。有了这首词,大家又少不了多喝几杯。其实呢?苏轼也是在称赞孙洙,“美酒清歌、留连不住”,却甘愿忍受“凄然顾影”、“露华侵被”,这样的积极进取,我们哪里又能比得了呢?古代景疏楼也是海州赏月的绝佳去处,为古“海州八景”之一,叫“疏楼夜月”。苏轼此行在诗文中多次提到二疏,并且,在景疏楼还留下过一篇《二疏图赞》:
二疏图赞
惟天为健,而不干时。沈潜刚克,以燮和之。於赫汉高,以智力王。凛然君臣,师友道丧。孝宣中兴,以法驭人。杀盖韩杨,盖三良臣。先生怜之,振袂脱屣。使知区区,不足骄士。此意莫陈,千载于今。我观画图,涕下沾襟。
苏轼《二疏图赞》真迹,早已失传,幸有南宋状元汪应辰将其录入《西楼帖》,拓本才得以传世。所谓“纸寿千年”,《西楼帖》虽是宋代拓本,却也是非常珍贵。赞词中“此意莫陈,千载于今。我观画图,涕下沾襟”,苏轼称,二疏的事迹虽千古流传,至今却没有人真正明白他们的心意,当他看到东晋顾恺之这幅《二疏图》,禁不住是潸然泪下,至于苏轼为什么会落泪呢?或许也是他在海州留下的千古之谜。此行苏轼除了去过景疏楼,还去过哪里呢?大概和我们今天接待朋友差不多,新任太守还要陪苏轼在海州游览一番,两人在纵情山水之余,又以诗文唱和,来看这首:
人事无涯生有涯,逝将归钓汉江槎。
乘桴我欲从安石,遁世谁能识子嗟。
日上红波浮碧巘,潮来白浪卷青沙。
清谈美景双奇绝,不觉归鞍带月华。
这首诗表明苏轼此行还去过“乘槎亭”观海,对于外地游客来说,估计很少有人听说过“乘槎亭”,那么,“乘槎亭”在哪里呢?要回答这个问题,还要说到孔望山“龙洞石刻群”,其中有块宋代题刻也与“乘槎亭”有关:
王巩罢守东武,由朐山太守吕望之,率王硕父、黄天倪,观东海于龙兴山之乘槎亭,饮于仰止亭。元佑四年十二月四日。
由于年代久远,《嘉庆海州直隶州志》曾将首句释为“王华曜守东武”,在此予以更正,
刻文称:王巩密州罢官后,途径海州,由知州吕望之及王硕父、黄天倪陪同,在龙兴山乘槎亭观海,又在仰止亭饮酒,落款时间为元祐四年十二月四日。表明乘槎亭在龙兴山,也就是今天的孔望山。据《续资治通鉴长编》记载,元祐四年,王巩确实罢密州知州,而且,他还任过海州知州。此外,《嘉庆海州直隶州志》还注释称:
按:东坡年谱,和陈海州乘槎亭,在熙宁七年,距元佑四年之前十二年,故不得陈海州名,然向来注坡集,及张宛邱乘槎亭诗,皆不知亭所在,今于此刻得之,亦一快事。
据《东坡年谱》记载,苏轼作《次韵陈海州乘槎亭》在熙宁七年(1074),与题刻中元祐四年(1089),相距十二年(实为十五年),因此,刻文中并没出现陈海州的名字。前人注释《东坡集》和张耒《秋日登海州乘槎亭》诗,都不知道“乘槎亭”位于何处,现在通过这块宋代题刻,知道乘槎亭在孔望山,这也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。那么,发现乘槎亭在孔望山的人又是谁呢?清嘉庆海州知州唐仲冕《自题乘槎亭观日出图》诗,有云:
亭名始见坡公诗,建亭之处人莫知。
我于龙洞读宋刻,亭在山头与海直。
......
独怜诗和陈海州,陈公名字难搜求。
......
唐仲冕称,最初他在苏轼诗中,知道海州有乘槎亭,却没人知道乘槎亭位于何处。是他在龙洞看到这块题刻,才知道乘槎亭原来在孔望山。虽然知道苏轼与陈海州和诗,可惜却不知道陈海州究竟是谁,《嘉庆海州直隶州志》也只能将其记载为“陈阙名”,不过,因苏轼诗文流传,至今大家都知有其人,却又不知其为何人。陈海州也可说是,苏轼给海州留下的又一个千古之谜,陈海州究竟是谁呢?我们再来看苏轼写的另一首词:
浣溪沙
——赠陈海州,陈尝为眉令,有声。
长记鸣琴子贱堂,朱颜绿发映垂杨,如今秋鬓数茎霜。
聚散交游如梦寐,升沉闲事莫思量,仲卿终不忘桐乡。
诗序中:“赠陈海州,陈尝为眉令,有声”,表明陈海州还曾在苏轼老家,四川眉山做过县令,而且,官声很好。“朱颜绿发映垂杨”,表明两人相识的时候,陈海州还很年轻,如今再相见,陈海州则是“秋鬓数茎霜”;苏轼还称,朋友有相聚,就会有离别,就跟睡觉与做梦一样,总是相伴相随,所以,不要因为离别,而过于伤感;宦海浮沉,有起有落,仕途不顺也是常有的事,所以,你也不要太放在心上。或许此时苏轼也即将离开海州。这首词苏轼也是借“宓子贱”、“朱仲卿”,称赞陈海州是一位简政爱民的好官。到目前为止,可以用来考证陈海州的线索,主要有三条:
1、他姓陈;
2、熙宁七年,他出任海州知州;
3、年轻时,他还任过眉山县令。
因为不知道名字和字号,仅凭借这点线索,想在浩如烟海的古籍中找出陈海州,只能借助眉山县令和海州知州进行线索排查,这就跟刑警破案一样,即便投入大量精力,最终也有可能无功而返。最终笔者在一部宋代古籍《京口耆旧传》中,锁定了陈海州。
陈汝奭传
陈汝奭,字公武,丹徒人,自泉之晋江来居。……,知眉州眉山,有能名,民歌之。……,得知邵武军,除知海州,岁饥不俟,报发廪赈民,为监司所奏,汝奭请以身坐,毋及僚属,朝廷嘉之,置不问,母忧去官。
陈汝奭不仅做过眉山县令,因治理有方,还得到当地百姓的广泛赞誉,这与苏轼的表述基本一致。其在知邵武军后,出任海州知州,据《嘉靖邵武府志》记载,熙宁元年(1068),陈汝奭知邵武军,到任海州当在此后不久,与其熙宁七年(1074)到任海州也基本吻合。到此,基本确定陈汝奭就是陈海州。
苏轼与海州相关的诗有很多,有一首最为著名,很多人认为作于苏轼第一次海州之行,时间在熙宁七年(1074),究竟是不是这样呢?来看这首:
——陈曾令乡邑
郁郁苍梧海上山,蓬莱方丈有无间。
旧闻草木皆仙药,欲弃妻孥守市阛。
雅志未成空自叹,故人相对若为颜。
酒醒却忆儿童事,长恨双凫去莫攀。
矗立于浩渺烟波中的苍梧山,郁郁苍苍、云雾缭绕,如同传说中的海上仙山蓬莱和方丈,若有若无,时隐时现。以前就听说,苍梧山的一草一木都是仙药,甚至都想过抛下妻儿老小,独自去隐居起来。以前的想法,至今却没有实现,只能空叹息而已,与你这位老朋友相对而坐,你是不知道,我有多难为情啊。什么“雅志”让苏轼这么难为情呢?大家还记得,苏轼在《次韵陈海州乘槎亭》中称:“誓将归钓汉江槎”,而且,还说“乘桴我欲从安石”,现在这些都成了空话,所以,当他再次面对陈海州,也只剩下空叹息和难为情了。
“酒醒却忆儿童事”,苏轼说,从酒醉中醒来,两人却又一起回忆我年少时,在眉山发生的旧事。这里的“却”,表明苏轼并不想回忆这些儿童事。那他想回忆什么事呢?他说,“长恨双凫去莫攀”,让我经常感到遗憾的是,当年在海州没有与你一起去登苍梧山。这里的“长恨”,说明此时距离他第一次去海州,已经隔了很长一段时间,因此,这首诗并非作于熙宁七年(1074)。“双凫”本意是两只水鸟,古代常用来代指地方官,这里是代指苏轼和陈汝奭,从这句诗也能看出苏轼对未能登上苍梧山一直耿耿于怀。那么,苏轼这首诗作于什么时候呢?我们继续来看《陈汝奭传》的记载:
陈汝奭传
(继续)
……,自熙宁初官已至太常少卿,不求迁者十五年,……,除丧,乞分司西京,遂告老,时年六十五,居闲日,以饮酒赋诗为乐,凡十有四年乃卒。葬丹徒县义里乡之黄山,中闲以覃恩及子封叙,转至太中大夫。
熙宁初,陈汝奭已官至太常寺少卿,此后十五年,一直没有谋求过升迁,于是,在守孝期满后,他向朝廷请求分司西京,宋代“西京”指洛阳,结果怎样呢?没有交代,然后,又说他申请退休了,这一年他六十五岁,此后,便赋闲在家,以饮酒赋诗为乐,又过十四年,去世,葬在丹徒县义里乡之黄山。虽然赋闲在家,因为封赠,官阶升到太中大夫,这些是陈汝奭离开海州后的经历。
元丰七年(1084),苏轼改汝州团练副使,四月,他从黄州出发,八月,过润州,在这里逗留一个月左右,有机会与陈汝奭相聚。而诗中“欲弃妻孥守市阛”、“雅志未成空自叹”,与苏轼此时想归隐,却因罪官身份,又不能归隐的处境最为相符。此外,诗中“郁郁苍梧海上山,蓬莱方丈有无间”,也更能体现出夏季的景象,所以,这首诗最有可能作于元丰七年(1084)八月。苏轼离开润州,继续北行,去汝州赴任,行至泗州,他便以《乞常州居住表》上书神宗皇帝,圣旨未到,他只能继续北上,元丰八年正月,行至商丘,收到神宗皇帝批准的圣旨,随即他又掉头南归,五月底到常州,六月,又再次接到圣旨,命他以朝奉郎知登州军州事,由此也开启他第二次海州之行。元丰八年(1085)七月底,苏轼从常州出发,赶往登州赴任,此行海州也是必经之地,有感于途中见闻,还专门留下一首诗:
元丰七年,有诏京东淮南筑高丽亭馆,密海二州骚然,有逃亡者。
明年,轼过之,欢其壮丽,留一绝云。
檐楹飞舞垣墙外,桑柘萧条斤斧余。
尽赐昆邪作奴婢,不知偿得此人无。
诗题称:元丰七年,朝廷下令京东、淮南两路修建高丽亭馆,密州、海州大兴土木,百姓不堪其苦,以至于民不聊生、百姓逃亡。第二年,我经过这里,有幸目睹高丽亭馆规模宏大、装饰精美,不胜感慨,所以,留下这首绝句。苏轼说,高丽亭馆真是高大宏伟、装饰精美,不仅檐角已经伸到城墙外,装饰有浮雕、彩绘的楹梁,在城外都能远远望见。有这样的财力,农桑之事却异常萧条,以致于农具成了百姓家多余的摆设。历史上西汉东海太守汲黯劝谏汉武帝,不要优待匈奴战俘,建议将战俘赐给阵亡将士的家为奴,以报答阵亡将士作出的牺牲,汲黯与时任官员的作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。苏轼写下这样的讽刺诗,推测此行他并没有入海州城,而在道经赣榆时途中,苏轼还写过一首:
怀仁令陈德任新作占山亭二绝
其一
尚父提封海岱间,南征惟到穆陵关。
谁知海上诗狂客,占得胶西一半山。
其二
我是胶西旧使君,此山仍合与君分。
故应窃比山中相,时作新诗寄白云。
题“怀仁令陈德任新作占山亭”,表明这首诗是为怀仁令陈德任修占山亭所作。陈德任的生卒、籍贯不详,只知他曾经做怀仁(今赣榆)县令、永城县令。诗中苏轼称,当年姜子牙受封于齐,来到封地不久,就不断开拓齐国疆域,不过,他最南端也只到穆陵关。而你这位“海上诗狂客”刚到任海州,也占了胶西的半座山,因此,当我到任密州,这座山只能与你各管一半。苏轼任密州“旧使君”时,海州知州是陈汝奭,所以,诗中“与君分”的“君”以及“海上诗狂客”都是指陈汝奭。当我再次来到这里,发现海州怀仁令陈德任还在山上修了一座“占山亭”,如果“穆陵关”是姜子牙功业的一种昭示,那么,这座“占山亭”就是你海州任内功绩的最好明证,在我看来,你的才能与山中宰相陶弘景差不多,想到这里,赶紧写下这首新诗寄给你。为什么苏轼要把陈汝奭比作山中相呢?或许是因为,陈汝奭当时住在丹徒县,也在茅山脚下,而茅山正是山中宰相陶弘景隐居的地方。
以上是关于苏轼两次海州之行的重要诗文,而其晚年被贬海南期间写的一首诗,则最能体现他对海州的一往情深,元符三年(1100)五月,苏轼被朝廷赦还,结束三年贬官海南的生涯,六月初,苏轼从儋州出发,十七日,过琼州,写过一篇《琼州惠通井记》,二十日,渡琼州海峡,作《六月二十日夜渡海》,而就在他来到琼州海边,即将渡海之时,曾再次想到昔日的苍梧山,并写下这首《和陶杂诗》,感慨其当年游历海州时留下的终身遗憾。
宋·苏轼
我昔登朐山,出日观沧凉。
欲济东海县,恨无石桥梁。
今兹黎母国,何异于公乡?
蚝浦既黏山,暑路亦飞霜。
所欣非自誷,不怨道里长。
“我昔登朐山”,我回忆自己当年曾去过朐山,为什么要去朐山呢?下一句他说“出日观沧凉”,他说,尽管那天早上天气特别冷,但是,我还是登朐山看日出了。
“欲济东海县,恨无石桥梁”,本想去东海县(宋代东海县位于苍梧山),可恨却不见当年秦始皇修的石桥梁。这里用“恨”来强调他自己的遗憾之情。
“今兹黎母国,何异于公乡”,这里的“黎母国”指海南岛,“于公乡”则代指东海县所在的苍梧山。据《隆庆海州志》记载,于公浦去东海城北十里。旧云:汉于公居处。苏轼说,今天我所在的海南岛,与海州的苍梧山又有什么区别呢?
不信,你们看看我眼前是什么景象,“蚝浦既黏山,暑路亦飞霜”,这里的“蚝”指蚝壳,也就是牡蛎壳;“浦”是河流入海的地方。他说,海边岩石上蚝壳相黏,就像苍梧山峻拔的山势;暑天道路旁盐屑遍地,不也与当年东海孝妇蒙冤,六月天降飞雪差不多嘛。这不仅说明“东海孝妇”的事在当时海州尽人皆知,也说明他心中“黎母国”比不了“于公乡”,不然的话,相隔二十多年,又远在海南,为什么他还想着海州苍梧山呢?苏轼在这里极尽夸张和想象,是想弥补心中的遗憾,好像自己被贬海南,也相当于去过一次苍梧山。
“所欣非自誷,不怨道里长”,这里的“欣”是高兴,“自誷”是自己骗自己。什么意思呢?他说,想到被贬海南,跟去过一次苍梧山差不多,我此刻心情大好,你们不要认为我这是在自欺欺人;而且,即便被贬海南,来的时候走了那么远的路,此刻,我心里也是无怨无悔。从这首诗也能看出,苍梧山对苏轼他老人家来说是多大的诱惑。要知道宋代海南是九死一生的蛮荒之地,在这里他虽然声明“不怨”,只怕心中却是后悔不已,感慨此生若能像二疏那样,见微知著,知止而归;若能像陶渊明那样,早早开悟,归隐田园,何至于颠沛流离、沦落至此。苏轼在即将渡海这个重要时间节点,作这首“和陶诗”,并将自己被贬海南这段经历,比作一次苍梧山之旅,表明直到此时他对苍梧山依然是念念不忘。这一年他65岁,第二年,便病逝于常州,因此,苍梧山也可以说是,苏轼此生的一段未了缘。
回顾苏轼一生,他在海州停留,不过数日,时间虽短,可在他的诗文中,却多次流露出对“二疏”的仰慕之意,对“苍梧山”的向往之情。他在迁转和贬谪相伴的一生中,去过的名山大川无数,却偏偏对海州、对苍梧山心心念念,这又是什么原因呢?至今我依然无法给出准确的解释,用他自己的话来说,叫“此意莫陈,千载于今”。或许在苏轼看来,苍梧山不仅是一座海上仙山,这里还有他心中归隐的田园,只因世事无常,造化弄人,苏轼终其一生,却不得一游。如何重新诠释,苏轼与海州这段千古奇缘,让更多人产生共鸣,让这里成为更多人心中的“诗和远方”,也正能体现出我们当代连云港人的诗意和情怀。
来源:连云港文广旅局 作者:伏胜斌